张乃千

一

农村包围城市是过去时，城市蚕食农村是现在时。现在的城市真的是越来越大气、越来越阔绰了。

一位很有学问的市井老人说：“改革开放使中国的城市极具色彩，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农村人赶潮般地往城里奔。”这话不假，我们的城市正散发着迷人的气息，在光怪陆离的色彩中，显示着空前的富有。有鳞次栉比的高楼、商厦；有霓虹闪烁的舞厅、酒吧；有映衬身份地位的奔驰、宝马；有商贾名士晤面恳谈的宾馆、茶楼；有徜徉身心的园林、会所；有展览馆、图书馆、体育馆……当然，最扣人心弦的是仕途经济。“仕途经济”曾经是一个发霉、发朽的词，大潮涌动，她居然被洗礼得如花似玉，几乎没有人不对她顶礼膜拜。于是，农村人奔进了城市，城市人捋起了袖管，信信然，以求业之成也。成与不成姑且不论，仅只这份精神就非常符合莱茵河畔那位大胡子的“历史动力学说”。城市的动力感是很强的，许多人不知疲倦的左冲右突。一方面他们谨慎而又不无狡黠地往外扔出银子，为自己的进阶和生财“斧劈”道路，一方面他们锱铢必较，算计着应该到手的红头，在夜幕降临后的灯盏下窃笑着点查钞票。他们凭借聪明才智，滋润了自己，也助推了城市的繁荣。

让城市繁荣的是人民群众，而为城市繁荣提供条件和保证的是驾驭城市航向的一批精英。他们很执着、很智慧、很气魄，一手牵着城市的过去，一手描摹着城市的未来。在“过去”与“现时”的对接中，他们创新了城市的历史，使原本“荆钗布衣”的城市平添了豪华的贵族气息。自然，他们也很艰难，因为他们始终坐在“历史阵痛”的浪峰波谷之间。但是当公司、工厂、银行、股票、口岸以及各色财团、商号成为城市强大的经济脉冲时，你会感到精英们的辉煌存在，会想到毛泽东说过的一句话：“不破不立，破字当头，立也就在其中了。”功也罢，过也罢；赞也罢，骂也罢，一个不容争辩的事实是，他们与人民群众一道“立”起了城市的现代化，“立”起了城市的生态宜居、和谐宜居以及休闲宜居。“宜居”是最性感的胴体，就像美女的身段。城里人惬意在这里浅唱低吟。

二

一则漫画说：“少了水电，城市就会发喘；少了规矩，城市就要发狂。”城市不能发喘，更不能发狂。城市必须置于严密的管理之中。“建得好”与“管得住”是摆在每一座城市面前的时代任务，而管的问题似乎更具有难度和戏剧性。

摊贩与商户们都天生一副“野草般”的脾性，喜欢四处生根，自由长苗。出店摆摊、随意设点、占道经营、聚众啸市……几乎成为城市的另类风景。在逐利的心境下，他们很不乐意被管，明是一脸笑，暗是满嘴“操”，能躲就躲，能滑就滑。管理者前脚刚走，后脚他们就“卷土重来”，依然故我，很有点“老鼠戏猫”的味道。还有那等唯恐“戏味”不够的看客，一边拍手叫好，一边很风凉地说：“卖个凉皮，烤个红薯，碍着谁了？难道买烤红薯还让我进市场吗？”这话对不对不敢妄评，但管理的难度于此就可见一斑了。

难就难在“利益驱动”上。在市场孕育经济蓬勃的同时，也催生了无穷无尽的欲望，漂亮的谎言，美丽的陷阱，穿西装的魔鬼，道貌岸然的掮客，霓虹灯下的色相，夜幕下生出的“牛皮癣”……男的、女的、温柔的、铿锵的，形形色色，一股脑儿的粉墨登场了。面对这些，缺失了管理怎生了得？不管，城市就要发抖、发狂，受伤害的是那些温良恭俭让的人们，是城市敏感而又美丽的神经。我们曾经听到过城市的叹息，也偶尔看到过善良的泪水。

为了管理城市，许多人下了许多功夫。法规、制度、程序、意识、认知、措施、心态、教育、处罚、语言、方法……林林总总，其丰富程度不啻于哈佛大学的管理系。在这里，管理者们经受着理论与实践的双重考验，锻造成了一支特别能战斗、特别能吃苦的队伍。也许他们都没有哈佛的头衔，可我敢说，哈佛的尖子生也未必能马上胜任其中。他们是太辛苦、太“火线”了。在“人性化管理”的要求下，他们虔诚地培育着温柔，在讥讽和谩骂声中，他们又很难不迸出一两点火星。虽然，他们时而有过错，但委屈也时常埋在心中。为了管好城市，他们讲正气、树新风，成了繁华都市上班最早的人，日程表上很不轻松的人，约束最多的人，奉献才智乃至奉献生命的人。孟德斯鸠曾这样评述过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巴黎：“人们，请不要担心，放心热吻吧，你们身边布满了保护的眼睛……”

是的，城市不能消减管理。城市的热吻需要管理者的深情保护。

三

因为有了仕途经济，城里人似乎就有了“山高人为峰”的感觉。不论是原先的城里人，还是后来的城里人，只要在城中，立马就显得特有灵气，特爱夸夸其谈。尽管孔子说过夸夸其谈“鲜于仁”，但城里人是不屑于仲尼这厮的。一个两千五百年前的糟老头子，他能说透今天的生存状态吗？今天的人生百味，今天的人最清楚，今天的人不说，谁说？于是城里人就很有点当仁不让的味道，逮住啥就说啥。

就说“吃”吧。一走进饭馆，只要身边有“适合”的人，城里人就有了精气神，响亮的点菜，响亮的品评，从刀工到火候，从口感到营养，从花色到艺术，无所不知，无所不闻。临别还格外嘱咐：“再来啊，我请你吃麦当劳，你尝尝什么是‘巨无霸’、草莓奶昔和麦香鱼，那才是真正的美式快餐……”听的人唯唯诺诺，连连点头称是，但也分明感受到了主人的居高临下。没办法，谁让他们有幸生存在飞速发展的城市中呢。

其实，说吃的、穿的、用的、住的以及电脑、私家车等等，只是显摆了城里人的脸面，而让人惊叹的是城里人那种戏虐不羁的口讽，他们能嘴吐莲花，也敢大放厥词。说到贫富，他们有这样的分类：“欠个人的钱是穷人，欠国家的钱是富人；喝酒看度数的是穷人，看牌子的是富人；写书的人是穷人，盗版的是富人；吃家禽的是穷人，吃野兽的是富人；耕种土地的是穷人，买卖土地的是富人。”说到环保，他们有这样的调侃：“夏天人均树叶不足一片，冬天人均雪花不足一片，没有落山风、海潮声，春天放下的一只屁，秋天还在近郊徘徊。”说到贪官，他们有这样的讽刺：“郑筱萸被执行注射死，第一针下去没见效，再扎还是没见效，扎第三针郑筱萸抱着法警的腿哭道：‘这药是我批的，不能用，您掐死我得了！’太王八犊子了。”说到街景，他们有着怪里怪气的夸张：“看不见高楼大厦，只看见满大街的女人肚脐眼儿……”城里人就是这样，越来越神气，越来越象哲学家，思想的解放使他们有了足够的审视生活的能量。凭借这种能量他们构建着前所未有的民主意识和新潮的城市文化。已经没有哪个专家或者权威能够吓唬住他们。他们很自信地打理着自己的生活。唱歌、跳舞、种花、养狗、出入桑拿、酒馆，即使围坐于地摊，也自有一番潇洒风流。若有人与之PK，那他们正巴不得呢。因为解决了温饱后的城里人，迫切需要的是精神快乐，没有这一点，生命就会遭遇不能承受之轻。

四

城市有多种性格，而最突出、最典型的性格是“胸怀博大、包容一切”。小轿车与大板车，科学家与算命先生，富豪与乞丐，名流与草根族，白领与引车卖浆者，小提琴音乐会与街头卖唱者，摩登男女与贫寒学子，隆胸术与求职者，香水与垃圾……雅的、俗的、美的、丑的，林林总总，无不被城市所包容，又无不演绎着极不相同但又极具特色的生存话剧。他们热烈地拥抱城市，对城市的胸怀进行试探性发掘。

发掘就发掘吧，城市像一尊大佛，不动声色地观看着各色人等的喜怒哀乐，任其在自己丰满的胸体上扮演着万千角色。太让人眼花缭乱了，打开每一个都市的日报或晚报，我们都既可以看到对科技、教育、生产、效益以及社会公益事业建设等等的报道，也可以看到对污染、传销、毒品、车祸等等的披露。一方面是城市进步的主旋律，另一方面是不时泛滥的社会丑恶，一方面是英雄、劳模、慈善家、志愿者、爱心奉献者，另一方面是灵魂扭曲的灰色嘴脸。这就是城市，在她产生最大的善、最强的光、最快的速度的同时，也不可避免地产生历史垃圾。这或许就是哲学家们所讲的“城市化是一把双刃剑”的观点吧。

不过，当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时候，城里人终于明白，美丽的城市既有佛光，也有佛律，其律曰：“我呼唤善行，诅咒恶为；我亲昵智慧，反对投机；我支持强者，厌恶不仁；我友爱弱者，不相信眼泪。”是的，城市有自己既温柔又冰冷的规则，她可以容忍乞丐的存在，但决不允许恶行的发生；她可以把最深切的关爱投注在孤儿、伤残者和失学者身上，但在职场上却无一丝怜悯。许多求职者的一个共同感受是：“不敢问薪水，不能问薪水，最想问薪水……刚进招聘会觉得自己还是‘人才’，一个小时后觉得自己也就是‘人’，再过一个小时，自己什么都不是了。”其实，何止是职场，在生存竞争越来越激烈的今天，城市的每一个大小平台都发生着甜蜜的颤栗。她大慈大悲，又佛法无边，在热烈张扬人性的同时，又责无旁贷地孵化、体现着真善美的人文精神。

爱我们的城市吧，别忘了德行和真情。

 （作者系365bet官网下载原副局长，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）